刘后新立,且得五公主暗中支持,顿时后宫风气肃净了几分。 华淑妃哪里能料到五公主还有这么一番手段,心中恨得咬牙切齿,却无奈交出暂时料理后宫事务之权,口是心非地拜在刘后的裙下。 小麻花这下忙开了。 她本想着终于铲除了贵妃娘娘,后宫中以淑妃最大,自己也跟着过了一段耀武扬威的日子。 没想到刚除了狼,又来了虎。 皇后娘娘一立,凡事都要小心谨慎。 况且听说这个新后是五公主暗中钦定的,两人关系密切,难以挑拨。 当日之计已不能再施。 华淑妃恨得牙根痒痒,拍案怒道:“好一个凤仪公主!”小麻花见她气得口不择言,忙遣退众人。 如今她已是华淑妃的心腹宫女,所以在淑妃殿中颇有些拿大。 见缝插针地献上一计:“娘娘息怒,奴婢愚见,这必定是五公主有意对付娘娘!” 华淑妃冷笑道:“她想报当日之仇?!我堂堂华淑妃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小麻花忙陪笑道:“那是当然!皇后娘娘刚刚上任,想必后宫中的事务还不熟悉,不如让奴婢暗中安排,给她们一个下马威!” 华淑妃怒气消了些,听了小麻花的话,脸上透出一丝冷意来,道:“这个法子不错!顺便也能警示五公主,不能让她以为可以这么简单打垮我淑妃!” 小麻花心中尚不得纲领,满心寻觅计策,口中却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小心去办!给娘娘挣回一口气来。” 五公主心中甚喜,连日情绪颇佳,把整治小哑巴的事情忘之脑后。小哑巴连过了两天舒坦日子,喜忧参半。 这日,凤仪公主正在书案写选拔儒生的纲要。她虽不能上奏,却时常写些奏折随身带着,请安时私下呈给徽宗。有些见解颇得徽宗赏识。 五公主这日心情畅快,正写到兴浓处,忽然听见人来禀报道:“启禀五公主,三皇子求见!” 三皇子李襄是贵妃娘娘的大儿子。 贵妃娘娘本来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后来生的三个都不幸夭折,只剩下三皇子一个。 所以当日便有扶植三皇子做太子的意思。 三皇子自幼不爱读书,喜欢骑马射箭,对于皇位也是最没有野心的一个。 本来他和五公主关系甚佳,时常一同打猎游玩。 有时皇上赐给五公主的一些新鲜水果点心,五公主必要分一份命人送给三皇子。 直到后来无音入宫。 一日五公主正在午睡,无音在外抚琴。三皇子恰来寻妹妹下棋。 李襄是个棋迷,若遇见五公主午睡,都会在外摆个棋阵,边下边等。 这日三皇子第一次见到无音,顿时心中震惊,没想到宫中还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无音怕三皇子等人无趣,便陪他下棋。 三皇子边下棋边忍不住偷看无音,最后一棋下错,满盘皆输。这番情景偏偏被五公主看见了。 自那之后,五公主便同三皇子的关系生疏了许多。后来又因为封太子、贬贵妃等事一出,二人几乎划地绝交。 五公主殿和三皇子殿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今日三皇子李襄突然造访,不知为了何事。 五公主好心情渐淡,甩开手中的毛笔,吩咐道:“清茶伺候,本公主一会便来!” 这个“一会”一拖便过了半个时辰,才看到五公主磨磨蹭蹭地慢慢走了出来。 三皇子李襄也是好脾气,居然还颇识大体地向五公主先行了个兄妹之礼。 本来五公主年岁比三皇子小,就是行礼也该是五公主先向他行。 但李襄知道这个妹妹脾气倔强,又深受父皇宠爱,料想她不会服软,便屈尊先行行礼。 五公主颇为惊愕,也盈盈还礼,语气有了些温度,道:“让皇兄久等了。不知三哥前来为了何事?” 她一面说,一面请李襄入座,又吩咐道:“茶凉了,换热茶!” 李襄天生腼腆,与五公主性格迥异。 以前二人融洽时,事事冻着妹妹。 他今天心中有事,可看见五公主却又说不出来。 他脸上发窘,见热茶端了上来,捧起来就要喝。 五公主忍不住提醒道:“三哥,你小心茶烫!” 李襄一笑,放下茶杯来,说道:“我是因为过两日便要挪出宫去,所以特地来向妹妹辞别。”他母亲被贬,在皇族之争中已经没了资格,周围又没有一个亲兄弟姐妹,在宫中的地位已是岌岌可危。 他性格温和内敛,单纯老实。 这亦是当日五公主在众皇子中单单与他交厚的缘故。 后来发生了诸多事情,五公主不便同他来往。 李襄不敢同妹妹来往,所以两人几乎已有半年多没见过面了。 此时新后册立,被贬妃子的皇子便要离宫。李襄离宫之前,除了同父皇别过之外,也只想着来同五公主道别了。 凤仪公主没想到这一节上来。 她不料自己无形之间又把李襄逐出宫去,心中顿时对这位同父异母的皇兄有些许歉疚,态度也改了一番,道:“不知三哥出宫,要迁去哪里?” 李襄据实道:“长安城西的临水阁,父皇已经下赐给我,让我迁去那里。” 凤仪公主着实心生怜意,道:“那里离宫里远,交通不便,据说那处地方又小又窄,三哥怎能……我去奏请父皇,将巨鹿府赐给三哥!” 李襄忙拦道:“不必!妹妹心意我领了。但是你三哥我天生不喜宫中的生活,在宫外住着也不错。我听说临水阁边上有个围场,若是哪日妹妹随父皇去那里打猎,叫上三哥就好!” 凤仪心中一痛,有些不忍,勉强道:“那好,就照三哥的意思罢了!” 一时二人敌对情绪化解,兄妹情谊忽起,都想向对方说些知心话。 五公主心思缜密,即便有话也不喜对旁人说起。 李襄则为人诚恳,什么话都不避忌。 此时他要离宫,忽然想起一事来,言又止。 五公主见状便道:“三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李襄期期艾艾,道:“五妹,这件事情我也是道听途说,本是不信的。但是宫中有了这样的流言蜚语,对五妹你总是不利。” 五公主被他惹急了,拍案道:“三哥,有什么话你就快说罢!” 李襄被五公主的气势吓住,犹豫了一番,终于说道:“我听闻底下的宫女说,五妹似乎有喜爱女风的癖好……” 他瞟了眼五公主铁青的脸,没勇气说完。 凤仪公主听闻此言,心中一凛,右手拧握成拳,怒发冲冠。 待看到三皇子那张惶恐困惑、一探究竟的面孔时,又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怒火,故作平淡地道:“是吗?继续说下去!” 李襄不敢怠慢,继续道:“她们说,五妹身旁的宫女都是如花美色,特别是无音医官,有人言,无音被奉为医官,其实为五妹的私心而已。” 五公主听完这番话,一时不语。 李襄冷汗浸湿衣襟,悔之不及。 他本来出于好意,来告诫五公主其处高位,言行亦必为众人所私议,须谨慎处之,过则不及。 可现在看到五公主面色阴沉、眼透冷光,看来自己又多此一举,得罪得可不轻啊! 李襄想到这里坐立不安,又不便告辞,他双手不知如何放置,只好端起杯子来喝茶。 一口热茶入喉,忽然听见五公主轻咳一声,顿时呛在喉中,嗽了起来。 五公主凤眼微转,吩咐道:“叫玉婢上来!” 心腹宫女忙冲人使了个眼色,将一直躬身立在自己身后待命的小哑巴推了进去。 小哑巴见五公主面色不善,刚要请安,却听五公主道:“免礼!三皇子呛到了,去给他捶捶!” 小哑巴忙小心翼翼地绕到三皇子身后,给他捶背。 心腹宫女因怕她不会服侍上殿,所以特地手把手地教授了她一番。 当时被厉声逼着学的东西,现在小哑巴运用时还颇得心应手。 待李襄止住咳,五公主已经换上了一副云淡风轻、不怒不喜的表情,指着小哑巴道:“三哥,这就是近日我新封为‘金奴玉婢’的宫女,你看看,她样貌如何?” 小哑巴垂手立在一旁,闻言吓了一跳,不知五公主今天又想出什么法子来整治自己,心中不由地透出一股凉意。 李襄依言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小哑巴一番,实话实说:“这宫女里面,她这种样貌,实在属下等。” 五公主点头道:“不错,但这个奴婢我却十分喜欢……” 她说到“喜欢”二字的时候,小哑巴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噤,心道,这世上哪里有五公主对自己这种喜欢的?! 只听五公主道:“三哥,宫里的习俗,向来如此。越是得宠,背后越有流言蜚语。这种事情,何苦放在心上?这些天来,都是这个玉婢照顾我……三哥,我这么说,你可否明白?” 李襄对这番话深信不疑。 若五公主不喜欢这个小宫女,何必亲自去向父皇讨一封御笔赐她一个封号? 他为人厚道老实,不会转弯,此时早打消了心中的疑惑,躬身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今日一别,望以后还能再见到五妹!告辞了!” 五公主点头道:“我心中不忍,怕送三哥会更难过,请三哥恕凤仪不能相送了!”她此时已气得腿软,自然没有心情送行了。 李襄素来不喜与人计较,对此当然不会放在心上,闻言颔首,作辞而去。 待三皇子走后,五公主心头的怒火才蹿了上来,猛一拍案,震得案上茶杯乱颤。 心腹宫女吓得忙跑了进来,劝道:“公主殿下,当心手疼!”她略微扫了一眼屋里的情形,以为又是小哑巴惹五公主生气,顿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副“一会儿我再收拾你”的表情。 小哑巴心道也不知五公主又是哪根筋搭错了,总之要寻我麻烦,我也躲不了,不如随她去好了!当下站着不说话。 五公主正在气头上,见心腹宫女进来,满心找寻可以出气的地方。 心腹宫女怕有池鱼之殃,忙推出小哑巴来,道:“莫非又是玉婢没有服侍好么?”她见五公主面色不善,心中叫苦,千万不要把自己搭进去,立刻抽身,将小哑巴推下水去。 五公主冷笑道:“就是她服侍得太好了!” 心腹宫女听不出这究竟是正话还是反话,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答。 五公主指着小哑巴,下了公主令:“罚她倒院子里,将铜盆装满水顶着,没我允许不得放下来!” 小哑巴一听,顿时呆立在原地。 这、这也太无天理了吧?!她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一件事都不曾做……除了帮三皇子捶了捶背,可三皇子也没抱怨不满啊?! 这都能罚?! 照这个情形下去,她以后莫非连路都不能走,话都不能说,活都不能做了么? 她还来不及叫苦,就被心腹宫女吩咐拉了下去。 宫女们将一个大铜盆装满了冷水,让小哑巴举着。小哑巴尚未举稳,五公主又来了命令:“公主不想看到她,让她到后院去举着!” 小哑巴自然明白,五公主是怕自己被无音医官看见求情,又让她下不来台。 这次五公主被三皇子的话气怔了,但却又不能发作。 人前不能怒,人后自然满腔的怒火排山倒海地发了出来。 而她,小哑巴,又不幸地变成了牺牲品。 那铜盆有小哑巴三个脑袋那么大,装满了水,更是重得不可言说。 小哑巴费力的举到头顶,才一盏茶的功夫就觉得手臂酸痛难忍,不自觉地缩了缩手,顿时听见身旁的宫女喝道:“不许偷懒!手臂抬直来!” 小哑巴一吓,忙又哆哆嗦嗦地举起手来。 只觉得手臂僵硬,连肩膀也开梳痛起来,腰部似乎被什么东西抵住了,挺都挺不起来。 五公主,该不会让她把这盆水举到晚上吧? 或者更久? 小哑巴看着身旁那个负责监视她的宫女一脸怡然,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心中满是苦楚,咬着唇不肯落泪。 宫女姐姐在一旁打扫院子,见到她这番惨状,想帮忙却又力不从心,只好别过身去请扫院子,不忍多看。 天气阴寒,已至冬,北风阵阵。 监视小哑巴的宫女冷得直哆嗦,干脆跑到一旁的烧水房里取暖,透过窗户监视小哑巴。 小哑巴举了半日铜盆,手已经僵直,额头身上都是汗,却一动都不敢动。只要略微一动,那铜盆必定劈头盖脑地砸下来,冷水浇头。 她咬紧牙关,暗暗祈求时间过快些,五公主能突发善心下赦免令来。可等到天色昏暗,都没有一点消息。 冷风飕飕地穿过院子,掀起小哑巴的衣襟。 小哑巴吹了一天的风,此时早忍不住打了喷嚏。 手一抖,一些水洒下来滴落在她身上。 冬日的冷水犹如冰水,激得小哑巴浑身发颤。 忽然,天空开始飘下雪来,一片一片,大如鹅毛。 小哑巴手举铜盆,听见烧水房中的宫女们谈笑风声,言中都带喜色:“这可是今年入冬的头一场雪,没想到有这么大呢!”她们隔窗赏雪,全然不理会小哑巴的处境。 冰凉的雪花被风一送,落在小哑巴的身上,也有透过衣领落进衣服中去的。她本来渗出了一身的汗,现在雪花在里面融化,竟冒出水雾来。 她心凉透彻,站在寒风雪雨中,只觉得在这世上无依无靠,尝遍辛酸凄凉,却无人在意。 她身旁的人,一个个都是谈五公主色变、惟五公主是命的人。 她辛辛苦苦奉若双亲照料的神秘女人,临死之前亦只想着五公主。 即便无音医官、宫女姐姐对她再好,只要五公主一发下话来,也都爱莫能助。 就连从小要好的小豆腐,最终也爱慕五公主而不惜丧命。 这些人里,只有她,对五公主不敬,所以落到了如今的下场。 五公主,喜欢杀一儆百,她就是一,而其他人是百。 她脑中嗡嗡作响,五公主和神秘女人的话不停地在她耳旁萦绕。 “就算你想死,我也要先折磨够了,再让你死!” “你答应我……要……好好地……伺候五公主……” “答应我……不然……不然我死后化作厉鬼……天天缠着你……” 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天色渐昏,风雪交加,院中已没有一个人,各处的门窗都被关严实了。 所有的人,似乎都已经遗忘了在风雪中,还有一个举着铜盆的可怜虫。 铜盆边缘的雪水开始结冰,落下的雪水让铜盆中的水溢了出来,滴落在小哑巴的手臂上、身上、脸上。 小哑巴终于忍不住,手一松,一盆冰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她本来衣服已经被雪浸湿,现在更是从心到身,都冰凉透彻! 铜盆跌落在雪地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终于惊起了在烧水房中正说笑到兴浓处,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有监视职责的宫女。 不一会儿,刚刚用罢晚膳,正歪在床上看书喝茶,手中捧着暖炉,床边摆放着炭盆的五公主听到了心腹宫女回禀:“启禀公主,金奴玉婢方才将铜盆摔了,要不要再换一盆让她举着?” 五公主微微抬头蹙眉,似乎一时没有明白过来,想了想才明白这番话的意思,反问道:“怎么她还在举铜盆?外面不是下雪了吗?” 心腹宫女被这么一问,一时说不出话来。 之前是五公主亲口说的“没有我的允许不得放下来”,想必五公主因为没有看见玉婢早忘了这回事了。 可她也不能如实禀报,不然岂不是有意让五公主难堪? 她脸上露出难色,支吾道:“这个……” 五公主似乎想了起来,她怒火一消,便将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此时便脸上和善了许多,吩咐道:“不必了,让她回去休息!” 心腹宫女忙答应了要走。忽然又被五公主叫住:“你吩咐下去,让人到御药房,给她抓几副好药!” “是!奴婢遵旨!”心腹宫女一边出门一边暗暗称奇,五公主必然是想到玉婢受了风寒,是要生病的。 可是,她方才说话的语气为何竟有一丝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