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奴玉婢-第26章
六安
5 月前

“把宣明五气篇的内容背给我听!” “……” “何为五味?” “酸……酸人肝,苦……苦……苦人肺……” “何为涩脉?脉象为何?病因又为何?” “……” “够了,你今日不许吃午饭!不,你什么时候把《素问篇》背完,什么吃饭!” 女副官气得脸色发青,将手中的书卷重重地摔在桌案上,气势汹汹的样子似乎恨不得将眼前之人生吞活剥了。 把她气成这样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小哑巴。 自从小哑巴被五公主调拨到无音处修习医术之后,每日早上都要跟着女副官学习医理,左不过就是背诵书架上一本又一本泛黄的书卷。 过了午时,等到无音医官为五公主例行的问诊回来之后,则要跟无音医官学习分辨药材和各种药材的用处。 想她当初跟那个神秘女人也不过认了些字,学了些道理。 那医书晦涩难懂,小哑巴光把字认全就费了不少功夫,更不要说背诵。 每次都是结结巴巴、张冠李戴之后,被女副官公报私仇地拿板子打手心。 痛得小哑巴泪水涟涟,还不敢让女副官看到。 前两天因为小哑巴背诵不出被女副官打了板子之后,淌眼抹泪的愁苦状恰恰被无音医官看到了。 手中还拿着板子的女副官顿时被心善的无音医官温柔地说了一通。 女副官一面低头称是,一面阴恻恻地看了小哑巴一眼。 小哑巴顿觉不妙,眼泪立时止住了。 结果第二天,女副官便硬梆梆地下了命令,让她三天之内将黄帝内经的素问篇背熟。 “倘若三日后抽查时你背错一个字,哼……”女副官说这话时大有报仇过后的一丝快意在心,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结果说是说给了三天时间背诵,可第一天被女副官命令去帮忙打扫院子,第二天又被叫去搭手帮着晒药材,第三天又要捣碎药材。 所以,等到今天女副官抽查时,小哑巴别说背错一个字,而是背诵的没一个字是不带错的。 女副官脸色气得发青,心里几乎笑开了花! 她越看小哑巴那张愁苦的脸,心里越开心,哼! 谁让你当初色迷迷盯着无音医官不放了?! 谁让你千方百计吸引无音医官注意了?! 谁让你好死不死偏偏跑到自己手下来做事了?! 非要给你点厉害尝尝你才知道,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揽细瓷活。有些人可是轻易看不得、惹不得、拈不得的。 女副官如此一想,顿时心情大畅、得意非凡。 想当初小哑巴忽然从冷宫宫女一跃跳到了五公主殿,随即不过几天功夫,就阴错阳差地被封了一个“金奴玉婢”的封号。 纵观历史、横看本朝,还从来没有哪一个宫女被封了皇上御笔封了号的。 偏偏就让她这么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小丫头首当其冲地冒了个尖。 不要说后宫中为此虎视眈眈、夜夜磨牙、心有不甘的大小新老宫女了,就连她这个女副官看了不知走了什么运的小哑巴都不舒服。 只不过当初五公主是如何的故意刁难,小哑巴又是如何的险象环生,她却没有看到。 回忆到这里,女副官不去理睬在身边委屈得浑身簌簌发抖的小哑巴,愤愤地又想起一出事来。 本来被皇上御笔封了封号也就算了,可没想到之后一发不可收拾,也不知道这个小宫女学了什么呼风唤雨的本领,居然一步挤开瑞香,跃到了五公主的心腹宫女的位置。 五公主的心腹宫女! 这和后宫地位最高的宫女还有什么区别?! 女副官眼睁睁地看着小哑巴从一个名不见经传、本来老死在冷宫也无人知道的无名小卒,一下子攀在后宫中根最深最稳的大树之上,实在是心中忿忿不平。 她只以为这辈子是再没希望教训这个不懂礼数的小宫女了,却没想到时来运转,几乎是一夜之间,小哑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自己的手下。 真是苍天有眼!菩萨显灵! 一定是老天爷也对这个小宫女的所作所为看不下去了,所以才恩赐了自己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得知这个消息的女副官激动地跪在观音菩萨像前拜了又拜——多谢菩萨终于让好人出头,坏人遭报! 于是,从来到无音处所学习医术的第一天开始,小哑巴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无音医官自然是一如往昔的温柔可亲,可是她下面的人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从女副官起,下至干笨重活的宫女,似乎串通起来欺负她。 小哑巴早上没有吃早饭就被女副官拖得来背书,现在又不让她吃午饭,她胃饿得一阵阵泛酸水,忍住眼泪上前取了书,正要离开去房间里背书,却看见女副官忽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恭敬地看着来人。 能让女副官突然之间从凶神恶煞转变得如此迅速的人只有一个,就是无音医官。 小哑巴回过头,果然看见无音神色温和地走了进来,道:“你只给她三天时间就让她把黄帝内经素问篇全背出来,哪里够呢?” 救兵来了,计划告吹…… 女副官的眼中闪过一丝沮丧,恶狠狠地瞪了小哑巴一眼。 无音上前拉起小哑巴的手,柔声道:“没有关系,一篇一篇的慢慢来吧!” 小哑巴被无音如此宽慰,心中一暖,顿时哭了出来。 女副官见她一副可怜相,心中顿生嫌恶,想她当初能骗得无音医官救了一次又一次,必定也是这副可怜相装得恰到好处! 女副官这边尚未愤慨完,却被无音医官的一句话气得几乎吐了血:“从今天起,由我来教你医理药理罢!” 女副官方才的得意之色一扫而空,这个小丫头的能耐也太大了吧?! 女副官重新审视起了小哑巴。 只见她眼睛红肿,鼻头微红,眼角还噙着泪,一副宛如小鹿般惊恐的楚楚可怜模样,糊弄无音医官这种慈悲为怀的出家人,的确是事半功倍! 无音见女副官不说话,便转眸看了过来,将满腹心思的女副官吓了一跳,忙恭敬地答应了。 算了,反正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还有别的方法教训她! 女副官一面口是心非地答应着,一面在心中宽慰自己。 之后的日子便好过了不少。 无音为人温润如玉,说话柔声细气,眉眼更是好看。 小哑巴每天跟在无音身边学习医术,也不知是不是美人在侧,效果倍至——不但书背得流畅,连药材也区分得清清楚楚。 每次小哑巴回答正确,无音便微笑颔首,脸上露出花蕾初绽般的笑容。 引得小哑巴不住地心猿意马,忍不住多看了无音两眼,可每次一看却又想起五公主的叮嘱,慌忙又低下头去。 在一旁捣药的女副官眼睁睁地看着小哑巴和无音医官整天形影不离,恨得几乎把玉杵下的药材当成了小哑巴的脸,每一下都捣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学习完了医术,小哑巴要把所有的药材分类放好,把存放药材的存储室打扫干净。 因为药材都是由尚药局的人看管,所以即便无音是医官也只能限量地在自己的处所放置一些常用的药材,种类少得可怜,至于那些珍贵的药材和某些禁药更是不容许私藏。 待到要教授小哑巴分辨药材时,无音便要去御药房里限量称配一些,然后在三个时辰之后原样返还,不能少一分一厘。 本来此举也不是不许的。但是无音医官带了五公主的口谕来。那些负责看管药材的太监哪里敢不从?! 小哑巴将诸多本来是底下宫女的杂事都做完之后,才能回房休息。 临睡前,必拿出小刀来在墙上划上一道。 竖四道、横一道,便是五天。 如此累加起来已经有三四十道了。 这是她离开五公主的天数。 她自己也不知道,每天都没法见到五公主,日子竟会如此难熬。 虽然见不到五公主,但是小哑巴常常从无音医官的口中得知五公主的一些事情。 比如今天五公主身体很好,比如前几天天五公主同南阳郡主赏了菊花,再比如大大前天五公主同沈芳文讨论商道,如此等等。 五公主的每一天、每一个行为、每一件事,小哑巴都记得,甚至哪一天发生了哪一件事也记得。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对五公主那么上心,却只是黯然伤神,五公主果然和自己不一样。 自己只是每天学习医术而已,而五公主每天都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 就算她不在五公主身边,也有无数的女官和宫女陪着五公主。 那么,自己在不在五公主身边,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五公主,还会想起自己吗? 五公主,还会记得当初有个八字和她不合,处处让她恼火的小宫女吗? 小哑巴一阵心痛,忙将五公主送给自己的匕首牢牢握紧,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然后吹灯倒在床上。 不能见到五公主的日子,又多了一天…… 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转眼便到了十月中旬。 整个皇宫都忙碌了起来,为了徽宗的五十寿辰和五公主的二十华诞。 徽宗和五公主的生日之间不过隔了三天。 依照规矩,五公主的生日应推后庆祝才对,更没有和皇上同天庆贺的道理。 但规矩都是人定的,徽宗不顾纷议,自从老太后仙逝之后,便下了一道旨,令每年将他和五公主的生日同天庆贺。 为了让徽宗收回这道旨,也不知朝廷内外有多少人前前后后费了多少功夫,却无一奏效。 当年贵妃娘娘掌管后宫时,便喜明哲保身,所以对这道旨只是逢迎徽宗,拍手称好。 后来华淑妃仗着自己受宠,曾半真心半假意地劝了徽宗,道:“五公主不过是个公主,同皇上您同庆生日难免让天下人耻笑,觉得皇上您坏了祖宗的规矩……”就这一句话,徽宗三个月没有进淑妃殿。 华淑妃追悔莫及,顿时尝到了厉害,再不敢在徽宗面前搬弄五公主的是非。 后来母仪天下的刘皇后,正是由五公主扶上的凤座,对此事更是只字不提。 其他人即比不上刘皇后位重,又赶不及华淑妃受宠,所以这件名不正言不顺的事情,便被众人默认了。 于是每年的十月二十日便是宫里最隆重的日子。 “你……你说什么?五公主让我三天后同你一起赴生辰宴席?”小哑巴指着自己的鼻子,十分失态地问无音医官。 无音点了点头,微笑道:“没错!” 小哑巴脸上露出一副痴痴傻傻的表情,如陷迷梦之中,满是不可思议。 五公主居然让自己去赴宴席。 整整分别了六十五天! 终于,可以再见到五公主了! 小哑巴心花怒放,高兴地咧嘴笑了起来。 连无音拉着自己的手都没发觉。 “可以见到五公主了,你心里高兴么?”无音一面拉着小哑巴的手,一面声音轻柔地问她。 小哑巴老实地点了点头,心中情绪漫溢着,不知该如何形容。 无音笑了,道:“三天之后你跟着我去便能见着五公主,不过可千万别乱走。” 小哑巴开心根本没听见无音说了些什么,胡乱地点着头。 之后的三天,小哑巴觉得像过了三年那么长,她心中期盼着三天早早过去,也无心学习了,时常走神。 无音知道她的心事,也不责怪,亦不点破,却每次待她做事颠倒了之后,在一旁看着发笑。 待到了正日子,宫里上上下下都忙了起来,小哑巴进宫之后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排场,那么隆重的宴席。 之前不论是中秋宴也好,端午节也好,花灯节也罢,亦或哪位娘娘的生日,都比不上这排场的三分之一。 入宴席的一路上结着灯花,两旁摆满了怒放的菊花,穿着华丽的宫女们前前后后地忙碌着,看得人眼花缭乱。 夜风习习,晚秋的风已然冷起来,吹在脸上如有细小的银针轻刺一般,但却因为宴席的热闹气氛而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用桂圆等烤制的羊肉,鲜嫩细腻,随同着进贡的葡萄、白梨、赤枣等水果一起,被分了类,都用一个个金盘子盛起来,放在一张一张的桌案上。 金杯也被放上了桌,顿时葡萄美酒香溢四方。 环佩叮呤的宫女们忙着端菜斟酒,走来了一拨又一拨,似乎每次走来的面孔都不一样,多得让人难以认清哪张脸曾给自己的桌案端上过什么。 色色都上齐全了,却没人敢动筷子,都等着徽宗发话。 徽宗在上座,左手旁是盛装打扮的五公主,右手旁是刘皇后,再往下才是身怀六甲的华淑妃等等。 小哑巴跟在无音身后,落座在角落里的案桌旁,远远地看着坐在徽宗手旁含笑同父皇说着话的五公主。 她已经有两个月没见着五公主了,今日一见,不知为何,觉得她特别的好看。 不单单笑的时候好看,便是在那里威仪的坐着,那张含威不露的粉脸也特别得好看。 小哑巴直直地看着五公主,努力想看清那张脸,那双隐藏着野心的凤眼,那对弯弯的柳叶眉,和那两片一旦张开便能让周围的人觉得害怕的红唇。 她光顾着看五公主,都没注意到在五公主身旁站着的两个宫女,一个是宫女姐姐,还有一个,却是瑞香。 说到瑞香,其实也特别不容易。 她辛辛苦苦、小小心心、谨谨慎慎,又使了些不入流的手段,整整花了五年的功夫,才从五公主殿中的一个爬到了五公主的心腹宫女。 她苦尽甘来,却才耀武扬威地过了不到半年,就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小毛丫头给挤了下去,回了原点,又成了粗使丫头。 她心中对小哑巴怨恨万分,天天盼着能有个翻身的机会,把小哑巴踩在脚下,也要让她尝尝这番登高跌重的痛苦滋味。 她满腹心思地盼了半年,终于盼到了小哑巴被赶出了五公主殿。 她当然知道小哑巴是去了无音医官那里学习医术,将来还是要回来的。 可什么叫“宫门深似海”?! 这是皇宫,比不得别的地方。 小哑巴走的那天,她就在心里狂笑,那个小丫头不会以为将来还能如愿回五公主殿吧?! 宫里的情况瞬息万变,等她学成了医术,指不定五公主已经不稀罕她了。 瑞香算着小哑巴走了,必定要从她们这些粗使的丫头里提一个人上去。 当日她为了五公主而被罚,这次自然是挑她上去才对。 果不其然! 但这次五公主却没提心腹宫女这个位置给谁,只是将瑞香和宫女姐姐调到了自己身边服侍。 重回五公主身边伺候,瑞香满心激动,不住地掉泪。 一日五公主同沈芳文下棋,正到难解难分之处,便手中持子思考,却迟迟不下子。 一时五公主转眸,看到瑞香又在一旁红着眼圈抹泪,心中有气,便讥讽道:“你如今学了什么毛病?好好的哭什么?!” 瑞香吓了一跳,忙跪下告罪,至此之后都只敢在五公主看不见的时候才大着胆子落几滴泪。 今日,便是她同宫女姐姐一起在五公主身侧服侍。 一时皇族中有头脸的人物都纷纷上来恭贺,接下来便是朝中大臣等等。 待这番礼仪过后,便听琵琶声响,丝竹乐声起。 一群妃色衣装、身段婀娜的舞女纷纷涌到庭中,翩翩起舞。 中间围着的一个舞姬身着霞红,舞动水袖,袅娜多姿,酥肩微露,胸前雪痕若隐若现。 周围的舞姬渐渐散去,只留她一个仍在那里甩袖舞动。时而踏圈旋转,轻快纷乱若玉蝶展翅飞翔;时而却又停住展姿,回眸一笑百媚千娇。 周围的声音渐渐地都淡了下去,不论是皇子皇孙,还是文臣武将,都将目光聚在那个舞姬身上。 一颦一笑都不肯错过。 再没人说话,武将们连酒都忘了喝,只是将双眼贪婪地停在那名舞姬的身上,只觉得若她能对自己展颜一笑,便是为她死了也不足惜。 徽宗的酒杯停在了手中。他后宫中佳丽三千,却从来没有哪一个女子能比得过眼前这个舞姬的媚色。 一曲舞毕,众人都喝其彩来。只见智小王爷的父亲忠亲王站了出来,向徽宗作揖道:“禀陛下,这名舞姬是臣同犬子献给陛下之礼!”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看徽宗面色,见徽宗闻言后面露喜色,便吩咐那舞姬道:“洛惜,还不快去为陛下斟酒!” 文洛惜倾城一笑,踩着碎步,摇摇摆摆地上前为徽宗斟了酒,奉到徽宗跟前,自己却垂下头去,一副娇羞柔弱之色,道:“小女子文洛惜恭祝陛下福如东海,万寿无疆!” 徽宗含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即已说明,自己已愿收下这名女子。 文洛惜又回了礼,转眸看见五公主在侧,一双凤眼正冷冷地打量着自己。 她早听智小王爷说过五公主是何等厉害的人物,但到了今日才第一次见到。 她眼眸一转,便又斟了杯酒,奉给五公主,道:“小女子文洛惜恭祝公主殿下千秋!” 五公主早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幕,心中已积了一番火不得发泄,此刻便冷冷一笑,低声道:“这等尤物,忠王叔怎么不留着自己独享?”她声音不大,文洛惜却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也是一笑,道这位凤仪公主还真不是一般二般得难以对付呢! 五公主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思绪却极清楚,知此时不便对这个舞娘发作,当即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文洛惜却不再敬刘皇后,转身又摇摇摆摆地走回到忠亲王的身旁,向徽宗磕头叩首,入了宫门。 如此无礼无闹之事,刘皇后虽能淡然处之,不形于色,可一旁的华淑妃已是气得脸色发白,恨不能将手中的酒杯捏得粉碎。 忽然只听见一阵杯盘落地之声,华淑妃身旁的宫女尖叫道:“不好了,淑妃娘娘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