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奴玉婢-第21章
六安
5 月前

徽宗信道,必要时亦会请道长来宫内做法,但可喜之处是尚未对道术沉迷,也不曾有请道士炼丹药的举动。 皇上信道,底下人自然多少都得流露出对道教的敬畏之心。 据说几个信佛的娘娘特地将入宫时带在身边《金刚经》、佛珠之类的东西郑重地收到箱子里,反而把老子的画像以及《道德经》正正经经地供奉起来。 据传,前任皇后娘娘尚在世时,因为帝后之间恩爱非常,许多入宫的女子都被冷落埋没,三年之内不曾见过上颜。 后来有一个出身书香门第的才人,写得一手好字。 因为闻得徽宗重道,便用了一年时间,三写三删,将《道德经》重新抄写了一份,花了无数银两,托人送给徽宗。 徽宗虽感动,却因为那名才人资质普通,最后终于淡忘了此事。 那名才人见进身无望,最后年纪轻轻地便得了无名之症,飘然仙逝了。 只是她抄写的那卷《道德经》还放在徽宗的御书房里,书卷已渐泛黄。 五公主从小丧母,跟随祖母长大。 老太后心善尊佛,常常给她读些佛经,也讲些佛家偈子给她听。 若出宫去寺里许愿,也必要带上五公主。 如此耳濡目染,五公主对佛家的情感自然更深一些。 再加上她八岁那年在御花园里巧遇一大胆道士同一个宫女行男女云雨之事,自此对道士心生厌恶,只是碍于父皇才对那些进宫做法的道长们略有礼待。 此时五公主虽然并不信道,却偏偏心中好奇,探探这个道士的虚实。 那道人进来之前,她早在心底揣摩索了一番,有了主意,表面上却仍是一副平淡威仪之色,不露喜恶。 少顷,只见一个白衣飘飘的道长在一个女仆的引导下进入内庭。 他不敢擅入,在门外立住,行礼道:“贫道拜见贵人!” 五公主微服出宫,底下的人不说,并不被外界知道,故那道人似也只知道她身份尊贵,底细却似乎并不清楚。 五公主眼眸微转,落在庭前的那个白衣道人身上,淡淡地开口道:“道长有礼了!敢问道长法号……” 那白衣道人尚不敢抬头,仍是垂着脑袋道:“贫道长白子,身贱位低,不足为贵人挂齿。” 五公主冷笑道:“道长过谦了。”她说完顿了顿,小哑巴忙沏了一杯茶端了过去。 五公主接过茶盅来,小小地抿了一口,遂又放下,嘴角微微上漾,长刀直入地问道:“不知道道长今日来要为小女子测些什么?” 长白子垂首道:“贫道今日来,是知道贵人来此处有事,小道虽不才,却也能助贵人一臂之力,也省得贵人为此事所扰,心神不宁……”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只见这次陪同五公主出宫的老尚宫等匆匆赶来,一脸怒容,先躬身向五公主行礼告罪,遂道:“这道人不知好歹,扰了您休息,老奴这就吩咐人赶他出去。”因为徽宗重道,故引得宫里人都多少对道士有所礼待,不然此刻那长白子早被乱棍打出门去了。 五公主抬手制止老尚宫,冷笑道:“道长既然有心,不如就让他来测一测,若测得不准,再棍棒伺候,想必道长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了。”她说这番话时,满脸含笑,云淡风轻,但眼中却泛过一束冷光。 小哑巴在旁听到这番话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分明是五公主最拿手的伎俩,她心中对谁不悦,意处置,却偏偏要寻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出来。 小哑巴心中揣摩五公主之意,知她今日必定是要整治这白衣道人,不免对这道人心生怜悯。 老尚宫闻言忙立在一旁,一双老眼透出厉色来,在那白衣道人身上来回打量,生怕他做出什么对五公主不利的举动来。 庭外远远的立着几个黑衣人,乃是这次出宫随行的大内高手,此刻倾巢出动,以保护五公主的安全。 要知道,万一五公主有个什么闪失,他们这群奴才几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这里五公主又开口问道:“不知道长如何测吉凶?” 长白子捋须道:“测字即可!” 五公主点头道:“也可!”言毕挥手示意小哑巴上前来,伸手在茶盅里蘸了点茶水,在小哑巴捧着的乌木盘子上写了一个字。 五公主边写边道:“我写的这个字,不知道长测些什么?” 那白衣道人道:“贫道以为,贵人来此必定是寻人。观贵人面色,必定当遇命中煞星,故外出寻一人去克敌。既然贵人对贫道尚有疑惑,不如就让贫道来猜猜贵人的煞星究竟是何人!”五公主微微蹙眉,冷笑道:“那就有劳道长了!” 她说毕一挥手,小哑巴忙端着盘子送到白衣道人处。 她在冷宫是跟那个神秘女人学了不少,低头一看,认出那是个“无”字。 想那道人来之前,五公主同她在房内谈及无音,只怕这个无字便是五公主思及无音医官所写。 那白衣道人见了字,略想了想,便探出手来,蘸了些茶水,边念边道:“水火相克,却与草木相依,倘若贫道没有猜错,贵人的克敌必是此人。”他写完收回手,小哑巴一抬眼看见他所写之字,心中暗暗吃惊。 这个白衣道人,好生怪异! 她心中惊叹疑惑,对那白衣道人起了戒心,但却不敢耽搁,随即将乌木盘端至五公主旁,捧到她跟前给她看。 那乌木盘里赫然写着一个“华”字。 正是将自己的“无”字去水添草木而成。 五公主凤眼圆睁,看着那个“华”字出神。 华淑妃是她的天煞克星?! 平日华淑妃事事都喜与她为难,这个说法却也差强人意。 只是这个老道来历不明,行为说话举止都透着一丝诡异,究竟当真是得道高人,还是别有用心之人尚且还需在探究竟。 五公主想得入神,满屋子的奴才都不知主子心思,一个个站立不安、诚惶诚恐。 须臾,五公主终于抬起头来,吩咐道:“看座!”两个奴才听闻此话,忙七手八脚地抢着抬了个小凳来,在庭外放下。 白衣道人告了罪,施施然入了座。 须臾,五公主终于抬起头来,吩咐道:“看座!”两个奴才听闻此话,忙七手八脚地抢着抬了个小凳来,在庭外放下。 白衣道人告了罪,施施然入了座。 五公主抬眼转眸阖手,将那长白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若论资质,此人的确生得仙风道骨,与旁人不同;若论长相,五公主在脑中索了一圈,并未曾有印象。 莫非此人,当真是世外得道之人,恰巧途经此地特来拜会?! 若真要这么说,也差强人意,但此人为何会对宫里之事知道得如此透彻? 当真是测字而来? 五公主想到这里,又垂头去看那个“华”字,只觉得周身涌起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忽然开口吩咐道:“玉婢留下伺候,其他人都退下!” “公……”老尚宫闻言一急,差点露出马脚来,幸亏她年纪大,心思活,经历的事情又多,忙改口道:“恭敬不如从命……”她这句话转得生硬,分明自抬身价,胆大包天地将自己同公主相论了。 她话音一落才觉出不妥来,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还好五公主心思都放在那长白子身上,并未追究。 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老尚宫方才失礼,此时便将那礼行足了才率众人离开。 他们退下是退下了,却没一个敢休息的,都在花厅里待命。 毕竟那长白子是个身份不明之人,让他进内庭见公主已经出格了,现在又只留他一人在里面。 虽然有个小宫女,但也是关键时刻派不上什么用场的摆设而已。 老尚宫将诸人都安排妥当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将耳朵帖在门廊上,悉心观察里面是否有异状。 这里五公主见众人退避,便向那长白子道:“道长可知道我这次来这里是为了何事么?” 长白子笑着掐指一算,语气平淡道:“若小道没算错,贵人必定是来寻人的。” 五公主又是一惊,这道人果然是有备而来。 她双手握拳,正要起身,忽然脑中一闪,复又坐好了,心里已有了主意,问道:“道长莫非知道我要找的人现在何处么?” 长白子摇了摇头,道:“贫道不知,但若贵人不弃,贫道愿再为贵人测字作算。” 五公主点头道:“好,那就麻烦道长了。”说罢,仍是示意小哑巴端上乌木盘来,用手蘸了茶水,书了一字。 小哑巴看后忍不住咧了咧嘴,忽觉五公主抬眼看她,忙吓得敛了心神,规规矩矩地将那盘子又端到了长白子跟前,递上前去。 只见那乌木盘上,仍是书了一个“无”字。 长白子也不觉好笑,想了想,用手也蘸了茶水,在那乌木盘上画了起来,口里道:“贵人若依贫道之话,必能寻到所找之人……” 五公主这次出行是为了找个女侍卫。 若说单纯只要寻侍卫的话,那去武馆找会武艺之人即可。 但再加上性别限制之后,便有些难找。 次日,五公主带领众侍从,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将长安城内的几大著名武馆都转了个遍,皆一无所获。 几个武馆当家人听说有人要找习武的女性,一个个都大笑起来,道:“这又去哪里找得到?!武馆都是男人们待的地方,若要找女子,出门左拐,那红香绿玉的地方多着呢。里面的一个个女子,又都是‘功夫’了得啊!” 这些习武之人,口中没遮拦,见了人便信口胡说起来。 几个侍从听了,吓得忙用眼提醒制止,只恨自己不能捂住五公主的耳朵。 倘若让皇上知道,他们这群奴才伺候不周,让五公主听到了这些市井贩侩口中的下流话,那还了得?! 皮不揭了他们的! 死都会死得不明不白! 只可惜慢了一步,那边五公主已经开口问道:“红香绿玉是什么地方?那里的女子果真功夫了得么?!” 这话一问出口,所有的奴才都吓得不敢作声,顾左右而言他,心中暗暗叫苦。 还是老尚宫有见识,当机立断搪塞着把五公主劝出了武馆。 心中只想着这几天要苦口婆心劝说公主到哪几间寺庙去清静清静,才能把这番话忘得一干二净,心无杂念地回皇宫去。 她也才能交差放心,不用怕掉脑袋了。 老尚宫一边满心捉摸,一边吩咐玉婢扶五公主上马车,却不觉身后一个青年男子跑了出来,叫道:“姑娘,请等一等!” 他不知五公主的身份,这句话自然是叫得很不成体统。 老尚宫刚想开口训斥,幸而及时想明白了当前的处境,张了张嘴终究将话活生生地咽了下去,暗自庆幸了一番。 要是她一不小心说出什么暴露身份的话来,那只怕等不得回宫,便要被五公主当地处置。 五公主已上了马车,闻言便掀开丝帘一角,望着那青年。她不便说话,其他的侍从见状忙带她问道:“请问有何指教?” 那青年先行了个礼,才道:“姑娘若要找习武的女子,不才倒听说过一个。” 五公主闻言大喜,忙道:“快讲!” 那青年道:“不才也是听说,西门附近有家‘御柳武馆’,听闻那里曾经有个女武师,武艺精湛,只不过如今已离开武馆。姑娘若去那里问一问,只怕能知道那名女武师的下落。” 五公主闻言便道:“‘御柳武馆’……只是不知那名女武师为何要离开?” 那青年道:“这个不才也是听了个大概,好像是说某家大门户里的独生女儿从小得了个怪病,长到十一二岁之后,便不能行走。家里人为她来京城寻了不少名医兜治不好了。那家老爷便寻了那个女武师过去,日夜照顾那位姑娘,方便出入,普通丫鬟又哪里有那么大的力气?却也不能找个小子去照顾……” 五公主听到这里,方点头道:“多谢相告!”继而又低声吩咐下人道:“赏他一锭银子!”说罢便放下帘帐,领着一行人走了。 那青年拿着白花花沉甸甸的纹银看直了眼。 他长那么大还没拿过一锭银子呢! 他望着五公主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是哪里来的贵人?!出手也太阔绰了!” 这里五公主坐在车辇上沉默不语,忽然让停下道:“玉婢上来!” 众人一愣,眼巴巴地看着小哑巴爬上了公主的车! 这个小丫头,居然,居然,居然与公主同辇?! 来之时同公主共车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现在五公主居然让她一个小宫女,区区一个小丫鬟同那等尊贵的玉体同坐一辇?! 那岂不是说这个小丫头的身份,同公主平起平坐?!! 他们这些奴才,连同资历最老的老尚宫都还只是随辇而行。 她一个小丫鬟,无病无痛,风华正茂,凭什么坐车辇?! 众人心里虽然不服,但皆明白五公主是最随心所,最没有事理可讲的主子。 一行人敢怒不敢言,便将心中的怨气都倾泻到小哑巴身上,怒道,你这小丫鬟,有本事攀着这个高枝牢牢地挂着,可千万别有朝一日掉落到我的手里才好! 小哑巴战战兢兢地进了五公主的车辇。 这车辇不比来时的马车,只有两个人的容身之处,位置不宽裕。 她虽然消瘦却也是堪堪帖着五公主而坐。 顿时一股清幽的花香之气沁入心脾,惹得她一阵心猿意马。 再一定睛,只觉得五公主呼出的气擦面而过,说不出的芳香甜腻。 她不敢抬头,却看见五公主秀硕的脖颈、倾泻外露的双肩以及胸前微露的一抹雪痕。 小哑巴本来心里有病,又是第一次同自己喜欢之人靠近,顿时浑身发起热来,酥酥麻麻,说不出滋味来。 她心跳得厉害,脸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幸而她低着头,五公主微闭着双眼并不曾注意。 只听五公主道:“玉婢,你还记得昨天那个道士写的字么?” 小哑巴忙敛了心神,道:“记得!”她微微蹙眉想了一想,方记了起来,道:“那道士写了八个字——‘夕下西门得见舞者’,似是写了个舞字。” 五公主点头道:“不错,那句话便是从那个舞字拆解而来。”她说到这里,忽然瞟了小哑巴一眼,不经意地说道:“你一个在冷宫长大的小丫头,居然认得字?!” 小哑巴闻言一惊。她的学问是那个冷宫里的神秘女人教的,那女人也就是五公主的…… 她想到这里自己唬住了,暗自骂道,这种要命的事怎么好死不死地还记在心上?! 她三年来天天不敢想,却从未忘过。 这种事情,怎么偏偏知道了之后就忘不掉了呢?! 小哑巴暗自叫苦,她总不能如实相禀吧?! 她满心搜刮理由,想找个合适的借口出来搪塞。 可心里就像不是自己的了一样,满是意乱情迷,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有。 小哑巴这里正慌张,却不想那边五公主自己便替她解了围。 只听五公主轻哼了一声,道:“想必是无音教你的吧?!”小哑巴顿时呆了一呆,不言不语地默认了。 如此一来,倒也说得通,只是…… “我问过无音,她说与你早已相识……”五公主说到这里停了停,又看了小哑巴一眼。 看得小哑巴心惊肉跳,怕得浑身颤抖。 只听五公主又道:“没想到无音对你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丫鬟也那么好,实在是让我想不通……” 只怕也是因为如此,所以当初才对自己看不顺眼,寻隙生事,好好折磨了一番。 小哑巴心里暗道,想到当初生不如死的日子,又是忍不住一阵颤抖。 “不过我现在或许能明白当初无音的心思……”五公主突然轻吐芳兰地道,抬眼看着小哑巴,似乎想把她整个人都看透一般,续道,“虽然你模样极普通,也不多话,可是从那次你亲身为我试毒起,不知为什么,你在我身边却能让我觉得安心……”她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握住小哑巴的手。 小哑巴大吃一惊,心中猛地一跳,整个脸都羞红了。 “我总觉得,你跟别的宫女不太一样……” 小哑巴被五公主握住手,心跳得都快呼吸不上来了。 五公主千金玉体,一双手滑若柔荑,凝脂如雪。 这双手似乎一直伸到了小哑巴的心里,摸着她跳动不停的心脏一般。 她本来对五公主便有了心事,这一握手,心事更深了。 她现在如陷梦中,神情恍惚地辨不清是非对错。 更想不到五公主是主子,她是奴才。 主子对奴才说了这番话,奴才更应该赤心烈胆地回敬一番才对。 她心里揣揣不安,压根连什么规矩礼仪都丢到脑后去了,只有那双纤纤玉手,还在挠着她的心。 五公主见她不说话,微微蹙了蹙眉,收回了手。 那两双手相逢之时也不过须臾,但对小哑巴来说,却像过了一辈子一样难熬。 “玉婢,那道士所言你信么?!” 小哑巴愣了愣,她从小被冷宫的老宫女带大,受其影响,自然对于鬼神之说是深信不疑的。 不然当年那神秘女人说死后化作厉鬼也要缠着她时,她也不会那么信以为真、惊慌失措。 她不知五公主此时是何心态,只能硬着头皮如实答道:“既然是得道仙人,我自然是信的。” 五公主冷哼一声,笑道:“是得道的仙人,还是为人作嫁的走狗,现在只怕还说不定!”她话音落时,看了小哑巴一眼,怕她不明白,又补充道:“既然他想让我入瓮,那本公主也不妨走那么一趟,看看这个幕后的指使者到底是谁,又为何目的!‘夕时西门’,也正巧,今天也正好要走这一趟!” 小哑巴看着五公主不说话。 刚才她还觉得自己离五公主是如此的近,可现在却又觉得自己离五公主其实是那么遥远。或许永远都碰触不到…… 西门是城里最热闹的之处。 沿着护城河堤,一路柳岸莺啼。 打摆设、耍杂戏、各色小吃摊铺极多。 就连朝廷有什么大的活动亦于此举办,故此处人多拥挤,每日至午时,便围得水泄不通。 这两日适逢礼部在此省试应考,明日卯时三刻开考。 省试院外排着乌丫丫的一片,皆是来应考的书生。 此次若不得中,须得三年后方可再参加。 故三天内,这些书生们一个个都早早地排在门外等候着,好似过了今晚便不能入场应考一般。 五公主用了午膳、歇了晌才来此,已是申时。 但这里的人仍是满满载载。 公主的辇车进不去,只好暂在外面停着,等那些儒生们散了方可通畅。 五公主天生不喜人多之处,只觉得四周一片纷乱嘈杂。 她随意打起帘子来一看,却一眼看见柳荫深处的一家武馆,正是“御柳武馆”。 这间武馆虽开在西门附近,排面却不大,门牌匾额都十分朴素。 只用毛笔书了“御柳武馆”四个字。 在浓浓的柳荫深处,若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五公主本来走了几间武馆,身困体乏,又加上那老尚宫考虑周全,心中记挂着方才那几个口没遮拦的武师,生怕再让五公主听了那不堪入耳的言语。 故那老尚宫上前进言,说让一个机灵的男仆去打听一下那位女武师的近况即可。 五公主闻言即点头依允。 过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才见那男仆跑了回来,在车辇前站住,毕恭毕敬地道:“回主子,那武馆当家的说,两年前,他们这里的确有个姓颜的女武师,身手利落,不输男子。后来,有个姓沈的商贾来此,说他的独女有脚迹,无法走路,便选了那名女武师去照顾。只是那沈姓商人并非本地人,年年做生意也没个准地方找。” 五公主闻言蹙眉。 那老尚宫忙代她道:“那沈商人无处可寻,天南海北的做生意,没个定处,他家里人哪里都跟着去了?你去问问,那沈商人是哪里人。” 那男仆道:“问了,那当家的说,沈商人是全家逃灾出来的,已经弃了本家原地,纵使寻了去也无甚用。” 五公主略索了片刻,正要说话,忽然见周围人头攒动,似乎前面试院前出了什么乱子,便改口向老尚宫道:“既然如此,那先放一放,派个人到前面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老尚宫忙依言而行。 这次被派去之人去了颇久,终于穿过层层人群赶了回来,神情激动不已,见了五公主便道:“好消……息,好消息,那女……武师找到……就在里面!”他心中激动,喘得话兜不完整了。 老尚宫忙道:“究竟什么事,快仔细说来!” 那人喘了半天的气,才平下心来,道:“小人方才好不容易挤进去,先时只看到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女子同那位主持考试的大人争论不休,一旁站着的一个女子一身武装,神情威严,又手持一根长棍,想必是那女武师。” 老尚宫见他说得不明不白,又催他道:“让你仔细说来,这两个人为何来此?是否她们引起这么大的骚动?!” 那人忙应道:“是!是!小人先时不明白,后来问了个旁观的书生才知道。那主考大人遣人出来记来应试者的名字家乡同举荐人。那坐着的女子原来不能走路,可她偏偏也要来应试。主考官便斥责她不懂规矩,撵了出来,却不想那女子不肯走,又靠女武师护着,便同那主考官争辩起来。说得口若悬河、头头是道,小人愚笨,却听不懂。”他明白主考官不让那个跛女子应试是因为她是女子,但他好歹留了个心眼,知道这理由在五公主面前可万万说不得。 五公主低眉沉吟道:“莫非她便是那沈家小姐?!”她微微蹙眉敛目索了片刻,忽然沉声吩咐道:“派两个人跟着蔡管事,将这枚玉牌给那主考大人看便是!”她一面说,一面掏出一块牌子来。 老尚宫见五公主此意竟是要向那主考官自报家门身份,不知意如何,却又不敢劝,只得接了,交给唯一跟着来的大太监,将公主的吩咐又说了一遍。 那姓蔡的太监听了,忙恭敬地领命而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听到里面嚷开了。 本来还围得严严实实的人群被官差们用宽木板硬生生地从中打开了一条通路。 两行官差们举着棍棒栏着人群,不准涌入。 监考御使率领大大小小的主考官穿戴齐整疾步前来接驾。 监考御使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被五公主推去做了官的五公主曾经的太傅。 他在此遇见五公主,大出意外,诚惶诚恐地跪下三呼千岁,才道:“微臣不知五公主来此,不曾及时接驾,望公主海涵!” 五公主正襟危坐,摆手道:“御使不必多礼!诸位请起。” 御使大夫等人才起来,拱手道:“请公主移驾院中!” 此话正合了五公主的心意。 点过头后,五公主的车辇缓缓向街中行进,在应试院门口停住。 玉婢等忙上前扶下五公主。 周围的百姓这才知道是公主来了,一个个都跪下叩首。 应试院前的两个女子见状,尚不明何意,只听五公主身后的之前同她们发生争执的主考官朗声道:“公主来了,还不跪下!” 五公主闻言忙抬手止住道:“不必了!这位姑娘行动不便,免礼!”她这话说得清冷生硬,分明是看那主考官难为那两个女子而心中不满,故意薄他的面子。 那主考官原本也只是一介小官,不曾登过大台面,更不知晓五公主的脾气,亦不知自己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之上。 此刻顿时满脸乌红不敢作声,藏到众人身后去了。 那坐着闹起事端的女子见状轻轻一笑,不卑不亢地道:“多谢公主!” 五公主闻声放眼看去。 只见那坐着的女子虽不能行走,却生得唇红齿白、柳眉星眸,十分端庄娴雅,倒不像是铜臭商家里的出身,反像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 她身旁站着的女子却是一副清冷之色,满含春威,眼波如电,双唇紧闭透着一股厉色。 一眼便可看出是习武之人。 五公主心中已认定那两名女子必然就是那沈家姑娘同女武师,想那沈姓商人逃难来此,便将家眷安顿于此处,自己则山南水北地漂泊不定做生意去了。 她想至此,不由开口道:“请问姑娘芳名。” 那坐着的女子轻启红唇,一语证实了五公主的心事:“小女沈芳文见过公主!”她见五公主转视身旁的女武师,便道:“这是小女子家中侍婢颜舞。” 此话一毕,小哑巴差点脱口而出“可是舞蹈之舞”,幸而及时止住。 毕竟这外面不比皇宫内,当着御史大夫以及诸位主考官前,她这样唐突插话,即便五公主不想法她也不得不杀一儆百了。 她这句话没问出口,却有人代她问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五公主。 “颜武师名中舞字,可是翩翩起舞之舞?” 沈芳文代她答道:“贱名不堪入耳,正是此舞。” 长白子说,夕时西门得见舞者。 此时正是黄昏夕时,且又在西门,所见颜舞正是自己寻之人。 莫非那长白子当真是得道世外仙道?!莫非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只是这得道仙人怎么偏偏自己那么好命给碰上了?! 五公主心中半信半疑,半喜半忧,终于开口吩咐道:“准备一间屋子,本公主要同沈姑娘好好彻谈一番!” 酉时又过了三刻,西门外的骚动总算止住了。 人群也渐渐少了起来。 落日西沉,天边一片绯色。 御柳武馆旁的互城河上停着的一座画舫中走出一名妙龄女子。 那女子一副舞娘打扮,一双水袖更添媚色,引得路过之人不由得纷纷注目。 那女子往岸边望了望,终于面露难色,转身又进了画舫。 那画舫原是长年停于西门外的一个歌舞舫船。 但那个女子却是今天头一次来此献艺。 画舫中并无别客,一群打扮妖娆的舞娘们都坐在那里说说笑笑。 只有一名衣冠胜雪的年轻公子坐在舫船的西侧独斟独饮。 那媚色舞娘便飘然行至那白衣公子旁,嗔道:“怎么等了一天,却连公主的影子都不曾见?没想到,公子你也有算错之时。” 那年轻公子淡淡一笑,拉过那舞娘,道:“你家公子又不是得道仙人,哪里能算得那么准。不过,即便这次白白设了个套子没逮着猎物也不要紧。这世上,还真没有本公子办不成的事!” 那舞娘轻笑一声,从那公子手中夺过酒杯来,亲自为其倒酒。 “李凤仪……”那年轻公子低声道,“这个天下必是我的!”